好莱坞路在何方？
作者：Lewis Li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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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中国的影视市场已经扫去了疫情带来的阴霾，出现了强势复苏的迹象。仅去年10月1日至4日的国庆假期周末，在影院上座率有75%上限的情况下，中国的院线票房总收入超出预期地达到了3.25亿美元；其中《姜子牙》和《我和我的家乡》两部国庆档上映的影片都突破了10亿人民币票房的大关。根据《好莱坞报道》10月18日的报道，2020年中国电影市场凭借19.88亿美元的票房成绩，正式超过了北美的19.37亿美元，首次成为全球票房最高的电影市场。
《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 报道截图
进入2021年后，《你好，李焕英》和《唐人街探案》一路领跑，一跃成为2021年全球票房最高。而来自好莱坞的“冷饭”《阿凡达》（Avatar）在中国重映首周票房便突破2亿人民币，重新登顶全球票房冠军。
反观美国市场，仍然深受疫情影响，上个周末的院线票房收入仅为1,716万美元，而2019年同时段票房则为1.39亿美元，疫情前后相差8倍。如今，不仅大量影院仍处在关闭的状态中，好莱坞制片厂也纷纷将更多今年年初计划上映的新片的档期推迟到下半年或明年。
由于北美票房市场持续低迷，好莱坞电影的全球票房成绩也更加依赖于中国市场这一海外最大票仓。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本土商业电影的崛起以及中美两国贸易战带来的意识形态对抗，为好莱坞电影在未来进入中国市场带来了更多的竞争与阻力。
在重重困难之下，好莱坞究竟该如何应对？
好莱坞遭遇滑铁卢
2020年，受到疫情的影响，华纳兄弟（Warner Bros.）在多次推迟《信条》（Tenent）的档期后，终于确定于在9月3日的劳工节（Labor Day）周末，在北美的院线发行上映了这部由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执导的新片，而这一大胆的发行举动当时被视为是重振北美票房的集结号。截止目前，该片在全球取得了不温不火的3.6亿美元票房，但其中北美市场的票房仅为5,792万美元，占其全球票房的16%；而中国大陆票房则为6,660万美元，成为了该片全球营收最高的市场。这一票房成绩几乎是克里斯托弗·诺兰过去15年导演生涯中的最低水平。
同样因为疫情多次改档的迪士尼（Disney）真人电影《花木兰》（Mulan）则更为大胆地放弃了北美院线这一市场，直接选择在该地区进行线上点播发行，而在其他国际市场进行院线发行。该片的全球票房为6,680万美元；其中，中国市场的票房为4,000万美元，占该片全球票房的60%。迪士尼目前尚未发布其流媒体点播平台的票房数据，但根据《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9月22日的一篇报道，该片在迪士尼的点播平台发布两周后的收入大概为6,000万至9,000万美元，而该片的制作预算高达2亿多美元，再加上高昂的宣传和发行费用，即便最终该片能够让迪士尼收回成本，也肯定算不上是成功之作。
尽管该片的导演自己将《木兰》称作是献给中国的一封情书，但有趣的是，对于这部为了讨好中国市场而场量身定制的好莱坞大片，中国观众却并不买账。南加州大学政治系教授骆思典（Stanley Rosen）在财富杂志（Fortune）的采访中分析说，《木兰》的导演和四个编剧都是西方人，给人感觉就是又一个典型的好莱坞化的中国故事，再加上网上恶评如潮，观众就更加怀疑了。此外，由于线上发行导致的盗版盛行，也是该片在中国市场票房受挫的原因之一。可以说，这部一心想要在中国市场吃得盆满钵满的《木兰》却让迪士尼赔了夫人又折兵。
去年10月，就在中国的影视行业庆祝国庆挡带来的票房复苏的同时，北美第二大院线君豪影院（Regal Cinemas）宣布将再次关闭其在美国和英国的663间影院。该院线自去年3月受到疫情影响关闭了5个月后，于8月底才开始重新营业，但仅仅开放了一个多月，就又关门大吉了。君豪影院再次停业的一个原因是疫情在美国继续蔓延导致观众仍然对电影院的安全性有所顾虑；而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好莱坞大片纷纷撤档改档至2021年，以至于影院没有足够吸引人的片源播放。君豪影院的这次决定将会影响到其在美国的40,000名雇员和英国的5,000名雇员；也有分析人士担心，其他院线也许会跟风做出类似的反应。
国产电影的票房崛起
好莱坞巨头在全球市场受挫的同时，大洋彼岸的中国电影行业却抓住机遇，抢占了本土市场。国产电影的票房崛起其实并不是新鲜事，《战狼2》（Wolf Warrior 2）、《哪吒之魔童降世》（Ne Zha）、《流浪地球》（The Wandering Earth）等影片在中国市场的票房成绩早就让好莱坞的制片人们垂涎欲滴。但2020年，由于好莱坞大片的严重缺席，国产电影票房崛起的这一趋势突然变得格外显眼。不仅《姜子牙》和《我和我的家乡》在国庆档取得了良好的市场成绩；8月21日上映的战争片《八佰》（The Eight Hundred）更是成为了2020年全球票房成绩第一的电影；该片的全球票房为4.6亿美元，其中约99.9%的票房来自中国市场。
2019年，国产电影在中国电影全年总票房中所占的比例为64%，而2018年和2017年，这一比例分别为62%和54%。这一市场份额的逐渐增长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近几年中国电影市场的增长主要来自于三、四线城市，而这一消费群体与一、二线城市以学生、白领和中产阶级家庭为主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消费群体不同的是，他们更倾向于观看基于本国语言和文化的电影。其次，中国电影的制作水平，不论是特效技术还是讲故事的手法，在过去的10年里，一直都在不断提升，缩小了与好莱坞的差距。再次，由于国家政策的原因，能够进入中国市场的好莱坞电影在排片时往往很难与国产电影竞争，得到像春节档、暑期档和国庆档之类的黄金档期。而如今，由于中美贸易战的升级，以及美国政府最近对中国电信巨头华为以及TikTok和微信的打压，正在削弱美国电影协会（Motion Picture Association，简称MPA）推动中国给予更大的市场准入和更高的票房收入的努力。可以预见的是，好莱坞电影想要在中国市场保持份额，会变得越来越难。
中美影视合作的30年沉浮
好莱坞与中国市场的关系在过去近30年来发生了大反转。
90年代初，为了刺激票房增长，广电部下发文件批准中影公司每年引进10部海外影片，为阔别华语银幕几十年的好莱坞电影再次打开了大门。1994年的《亡命天涯》（The Fugitive）成为了建国以来首部以票房分账形式进入中国市场的好莱坞电影。尽管该片在一片保护民族电影工业的抵制声中被迫在北京地区提前下线，但影片在全国创造的2500万元的票房奇迹，却引爆了中国观众，尤其是出生在70年代和80年代的年轻人，观看好莱坞大片的热潮。随后、《真实的谎言》（True Lies）、《狮子王》（The Lion King）、《阿甘正传》（Forrest Gump）、《拯救大兵瑞恩》（Saving Private Ryan）和《珍珠港》（Pearl Harbor）等好莱坞大片纷纷在中国市场大获成功，而1998年上映的《泰坦尼克号》（Titanic）更是以3.6亿元人民币的纪录雄霸中国电影票房冠军的宝座长达11年之久。彼时的中国市场的体量在好莱坞的全球票房份额中几乎还排不上名次，而好莱坞也没有太在意中国市场，电影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中国元素和中国面孔。
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中国的电影市场也随着经济一起增长起来，海外电影引进的配额也从10部变成了20部。同一时期，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张艺谋导演的《英雄》（Hero）以及李连杰主演的《霍元甲》（Fearless）等电影在国际市场取得成功，掀起了功夫电影的浪潮。华语电影开始走出去，而一波华语电影人也来到好莱坞闯荡。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市场巨大的票房潜力开始显现出来。到了2010年，中国的电影票房市场首次突破百亿，而好莱坞大片则占据了主导，仅《阿凡达》（Avatar）一部影片的票房就占到了13.7亿，接近全年总票房的七分之一。尽管那时的中国票房在全球票房市场的份额仍然无法与北美市场媲美，但每年约35%左右的增速，已经让好莱坞刮目相看。到了2012年，中国票房市场首次超过了日本，成为了全球第二大市场；而同年，中美双方签订了《中美双方就解决WTO电影相关问题的谅解备忘录》，中国在原本20部分账片数量的基础上增加14部3D或IMAX电影，美方票房分账也从原来的13%升至25%，从而迎来了好莱坞电影在中国市场的第二个黄金时期。
美国电影协会主席致辞欢迎中美电影新协定
很快，包括2013年的《钢铁侠3》（Iron Man 3）和2014年的《变形金刚4》（Transformers: Age of Extinction）在内的好莱坞大片就开始出现了中国面孔和中国元素，而被当作本土电影进行分账的中美合拍片也成为了中美影视行业的热点话题。2016年，由环球影业（Universal Pictures）出品的中美合拍电影《长城》（The Great Wall）上映，但这部投资1.5亿美元，试图征服全球两大市场的美式中餐式的爆米花电影，不论是口碑还是票房成绩都差强人意，还让马特·达蒙成为了当年奥斯卡颁奖礼的笑柄，而这部作品的失利也给流行一时的中美合拍蒙上了阴影。尽管后来有《巨齿鲨》（The Meg）《英伦对决》（The Foreigner）和《功夫熊猫》（Kung Fu Panda）等少数合拍电影在国际票房上获得了成功，但大多数想要同时讨好中美两个市场的影片最后都成了夹生饭，在两边都不受欢迎。而如今，《木兰》的失利以及中美两国的关系的僵化也使得好莱坞对“中美合拍”变得更加谨慎。
好莱坞路在何方？
好莱坞多年来一直引领全球商业电影的优势包括其系统的项目开发和管理体系，全球的宣传发行渠道，领先的制作和特效技术，成熟的讲故事方式以及大量的顶尖影视人才。然而，好莱坞的优势也是其阿喀琉斯之踵：一方面，跨国公司组织结构复杂，决策流程繁琐，对于市场变化的反应较慢，很难根据形势快速有效地做出调整；而另一方面，作为行业老大的骄傲和过度自信，导致好莱坞对非好莱坞创作者的不信任以及对不熟悉的海外市场的误判。
如今中国的民族电影工业，在“好莱虎”带来的鲶鱼效应下，已经摸索出一套制作符合本土观众口味电影的规律，而中国市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好莱坞大片；相反，好莱坞已经对中国这个全球第一大票仓已经形成了依赖，而能否打入中国市场也成为了好莱坞制作新片的重要考量因素之一。
那么，未来的好莱坞如何才能做出受到中国市场认可的作品呢？作者认为，一个方向是更深层的本土化内容制作，扶持和培养华语电影人创作符合华语市场喜好的作品，将好莱坞的先进制作和管理流程与华语创作者结合，让他们在项目开发阶段就参与到创作中，并且给予华语创作者更多决策的权利和信任，让华语创作者成为项目背后的真正“主角”。比如，2018年上映的《西虹市首富》（Hello Mr. Billionaire）就是由中国本土的创作团队根据环球影业1985年的电影《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改编制作的，该片在中国市场取得了3.67亿美元的票房成绩。
另一个则是以故事为本，制作好莱坞擅长的带有普世价值的电影作品，以情感打动观众，而不要为了迎合中国市场和审查机构，而画蛇添足般地加入中国故事和中国面孔。比如迪士尼的《寻梦环游记》（Coco）和《疯狂动物城》（Zootopia）等作品，在创作时并未考虑到添加任何中国元素，而且在中国上映时也没有投入重金做宣传和发行，却靠着作品本身的品质和口碑，得到了很好的票房成绩。
随着中国电影市场的成熟，本土电影工业的崛起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但未来的观众口味也会变得更加多元，疫情过后的好莱坞势必也会卷土重来。如果好莱坞能够与时俱进，根据市场的变化做出调整，想必未来仍然会在中国电影市场占有一席之地。
关于作者
鹿亦思（Lewis Liú）是位于加利福利亚州的非营利组织洛杉矶华语影视联盟（Chinese in Entertainment）的创始人，该机构旨在支持和推动华语影视文化和影视从业者在全球影视传媒行业的发展。洛杉矶华语影视联盟主办一年一度的洛杉矶华语电影节（Los Angeles Chinese Film Festival），每月一次的双语编剧工作坊、影人社交酒会和华语银幕系列论坛（Sino-Screen Speaker Se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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